普通人，也可以用“大疆无人机”飞上9000米高空？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4月11日，观察者网在社交媒体上注意到，在一段视频中，有人使用大疆某型号无人机以超出寻常的速度，原地上升至逾9600米高空，随后又原地降落。这个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大疆官方软件系统500米安全高度的设置，更违反了国家有关规定。
这显然是某位“黑飞”玩家，对无人机进行了私下改装，并进行了一次非常规的飞行。
多位网友在评论区指出，从视频中出现的地标等信息来看，该无人机起飞的位置在无锡融创熙园附近，位于江南大学蠡湖校区对面。在它东边不远处，就是苏南硕放国际机场。有网友愤怒地表示，这样的行为可能影响客机等航空器飞行安全，非常不负责任。
社交平台网站截图（拼接）
民航工作者、民航业评论员张仲麟对观察者网表示，视频中9600-9700米的高度是飞机巡航高度。从该视频来看，在非航线中，无人机飞到9700米附近，一般而言带来的客机撞击风险并不是特别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风险不存在，这样的行为足以引发外界的重视，也应该唤醒很多人的自觉。
观察者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非法改装一架无人机“扶摇直上9000米”的门槛并不高，有非法改装提供者直言：“800块钱，三天时间”就可以搞定——有飞行器玩家透露，实际上这样的改装成本和难度低到令人咋舌。这些黑灰色产业滋生在社交媒体群聊平台上，调参、改装等“服务”甚至在闲鱼等平台公然叫卖。
也许，大多数改装无人机的玩家并无恶意；我们甚至可以猜测，“魔改”无人机并用它们飞上近万米高空，只是出于一些玩家“好奇”，但这不意味着这类行为就可以被包容。实际上，航空领域中的绝大多数事故，也都是一个个“不太可能”的相互叠加。
警钟长鸣，维护公共安全，需要有关部门、企业和无人玩家的共同努力。
大疆无人机直上9000米高空，还在机场附近？
涉事视频名为“大疆mavicpro最大高度纪录9654米（搬运的）”。同账号下，还有名为“大疆mavic pro 9044米飞行高度（全网记录）”。在评论区，有不少网友根据视频中的信息，将这段无人机起飞的位置定位在江苏省无锡市。不过，4月12日上午，上述视频已经删除。
图片截自4月11日，目前图中视频现已删除
在视频删除前，不少网友在评论区指出，该无人机起飞的地址在江南大学东门对面，大概可以定位到无锡融创熙园小区附近。吴冰冰（化名）是一位航空爱好者，也是识图辨位（“图寻”）领域的玩家。他向观察者网提供的一系列对比图片显示，地图软件中的江南大学田家炳楼、江南大学操场，江南大学体育馆，基本都可以和该视频对应。
另有一位网友对观察者网指出，从视频来看，无人机是在塔楼式居民楼的天面层放飞的，与高德地图中的建筑一致。这个说法和吴冰冰的判断不谋而合。该网友表示，“（无人机）起飞后的景物与当地卫星照片一致，那几天无锡是雾天。”采访中，其他网友也表达了类似观点。
起飞地地图位置（左）和视频中的标志建筑物（右） 受访者供图
如果大家的推测没有重大错误，那么上述视频中无人机直飞9000米，足以引发重视。
最直接的原因是：在该无人机中活动区域东侧不远处，就是苏南硕放国际机场。
某航班从视频中无人机活动范围南侧数公里处经过 图源飞常准
会撞上飞机吗？
这场高度超过9600的无人机飞行，显然是不符合规定和要求的。
大疆一直在其网站上的醒目位置提醒用户，无人机飞行应遵守所在地区的法律法规。大疆还对此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提醒：例如在中国大陆地区，无人机须在视距内飞行，要遵守120米的飞行高度限制……如此等等。这家被“魔改”的无人机飞到了9千米高空，这是操作者肉眼完全不可能看到的。
大疆网站截图
张仲麟对观察者网表示，通常无人机飞到120米是限制飞行的高度，500米是禁止飞行的高度，这也是大疆等无人机的通常设定。视频中的无人机能飞到九千多米，肯定进行了非法改装。“现在无人机技术进步了，一块电池可以飞40分钟，视频中无人机从起飞到降落也就二十分钟，完全在电池续航范围之内。”
正常情况下，无人机飞到120米就会收到提醒
4月13日上午，观察者网试图就此事联系大疆“投诉与建议”部门。接线工作人员表示，大疆产品的硬件能力足以支持高空飞行，但是飞行高度超过500米，必须向有关部门申请并获得盖章批准。在防止用户“魔改”无人机方面，大疆会不断推出固件更新，若版本差距过大，用户的无人机将无法起飞。
接线人员称，他此前暂未接到“魔改无人机飞上9000米”等问题的反馈，此类情况可向有关部门反映。
在采访中，不难发现，违规违法只是人们的担忧之一，安全隐患是最刺痛网友神经的地方。
“一万米也就是普通客机巡航的高度。有的飞机还没到8500米就开始下降了，谁知道哪天钻出来个无人机？万一把引擎给撞坏了，那怎么办？”吴冰冰向观察者网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如果类似行为和背后的黑灰产继续蔓延，那么很难说类似的黑飞行为，会不会在某个地方、某个高度、某个时刻带来潜在危险。
视频中无人机活动的位置（红圈）和某客机航班航线图 受访者供图
吴冰冰向观察者网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推演，降落硕放机场的飞机，飞经无锡融创乐园附近时，其高度在2000米左右，按照很多“魔改”无人机的能力，2000米高度飞行5-6公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是没有可能撞上飞机”，吴冰冰表示，很多魔改的无人机还修改了速度参数，每小时80公里，如果真撞上飞机，其动量是相当可怕的。
某无人机飞行速度已经超过80公里每小时 社交媒体截图
吴冰冰很担心：“这么小的无人机，飞行员也不一定能看见。”对于吴冰冰的隐忧，张仲麟看来，这并不是杞人忧天：飞机在空中都是沿着航线行进的，而且航线很宽。如果无人机没有在飞机的航线或者说必经之路上，高空碰撞的风险相对来说不高——但它还是存在的。
张仲麟称，对于鸟击导致外层风挡破裂，大家都不陌生。无人机的威胁只会更大：其体积、质量通常大于飞鸟；它很多部件是机械和金属，强度更大；最关键的是，无人机内部有一块大容量锂电池，是易燃易爆品，万一吸入飞机发动机并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Bilibili认证up主、航空领域科普创作者“飞行砖家王机长”对观察者网表示，无证无报备将无人机飞行到如此高度确实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并且可以肯定已经涉及违法。“历史上确实出现过无人机撞飞机的事故，国内也多次发生无人机在民用机场上空违法飞行的事情——这也是无人机相关法案进一步完善的原因。”
2018年一架波音737-800疑似撞上无人机 英国媒体报道截图
“飞行砖家王机长”补充道，部分“黑飞者”以侥幸心理行走在法律的边缘，也让普通人担惊受怕。
“好奇心”和黑灰产，低门槛和高利润
安全隐患只是“魔改大疆直冲9000米”的A面，它延伸的生态和黑灰产业是整个问题的B面。
很多航空爱好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们愿意相信，不排除很多人是因为“好奇心”，或者单纯追求刺激和“特立独行”，才对无人机进行魔改并非常规飞行的。但并不意味着那些极端的行为，可以为自己辩解。“有需求就有供给，”有受访者称，由此产生的黑灰色产业，进一步降低了“魔改”的门槛，这个问题同样值得重视。
某用户将无人机飞至500米高度，在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一种炫耀行为
观察者网在某大疆无人机“交流群”看到，虽然群公告注明“禁止讨论破高、解禁飞等敏感话题”，但是在群文件中，还是提供了一系列“教程”和“工具”。例如某调参教程，用文档形式，几乎保姆式教学了调节设置参数需要的软件和操作步骤——详细到看不懂代码和英文，也不会有任何障碍。
某“调参教程”截图
当然，如果有障碍也有“对策”。群公告显示，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再去找群主或者管理员。
在走访中，一些航空爱好者担心，这样的教程教学及其衍生的黑灰产业，会让整个事情更加不可控——谁也不知道下次9000米高空飞行，会发生在哪个地方、哪个时候，发生在哪个人手里。更让一些受访者感到担忧的是，魔改无人机的“生意”，不仅仅在私域流量中暗通款曲，有“商家”甚至将它放到了台面上。
观察者网在测试中发现，在闲鱼平台上，在某个名为“大疆调参”、“固件降级”的产品下，有卖家表示，大疆的高度和速度限制都可以“破”，800元人民币就可以包全套，买家只需要寄送机器和充电器就行。卖家说，算上快递一来一回的时间，连“改造”在内，3天时间就可以搞定，“远程也可以，就是比较慢。”
某在线交易平台截图
这样的生意，门槛并不高。
“成本太低了。”张仲麟表示，由于技术本身的原因，想要魔改无人机，绕过这些安全设置其实并不难，其成本也很低，“毕竟很多无人机最早时候都是玩家自己DIY的。”张仲麟提到，其实国家监管部门和大疆等企业，多年来一直都在进行违规违法飞行的管理问题，但是从理论上来讲，很多限制措施本质上只能“防君子”。
对于无人机飞友以外的人而言，很多技术似乎很奇妙。例如无人机飞到9000米，怎么和操控者保持通讯？其实这不是什么难事：最“简陋”的办法，就是用铝锡箔纸卷个喇叭包在天线上，有点像雷达的抛物面天线，简单改造就可以增强信号效果。何况“原地上升9000米”不存在平飞会遇到的建筑、树木等阻碍，电磁干扰几乎没有。
极为简单的工具、极为低廉的门槛，就可以让无人机突破有关限制，实现“越狱”。
航空界“反外挂”之战，需要各界的努力
或许这就是整个问题最棘手的地方：“魔改”无人机的技术门槛，实在是太低了。
张昊东（化名）是某院校航空相关专业的学生，也是一位无人机玩家。他对观察者网表示，很多人就是好奇心驱使，“总有人想飞很高看看。”大疆等公司不停查补、修复漏洞，“魔改玩家”和黑灰产业总能不停地开发新方法，而且还可以从固件入手来解除相关限制，“根本禁不掉”。
某交流群截图
在张昊东看来，魔改无人机就像打游戏开“外挂”，有的还是“物理外挂”。防不胜防。
唯一的差别是：游戏内开外挂，不会直接伤及人命。但是航空安全，从来都不是小事。
根据一则“大疆直飞9600米的视频”，就延伸出有关航空安全的讨论，这并不是小题大做。“无人机空中撞客机”并不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危险，人类航空历史上的很多事故，也都是一个又一个“不太可能”叠加在一起，酿造了无法追补的惨剧。防范比追悔要有用的多。
退一万步讲：即使体积比无人机大许多倍的客机，也有在空中相撞的风险。
2006年戈尔航空1907号班机空难造成154人遇难。事发时，一架波音737-800（客机）在空中撞上一架巴航工业Legacy 600型飞机（公务机），客机左翼直接被削断，在空中解体；2002年乌伯林根空难，俄罗斯巴什克利安航空2937号班机（客机）和DHL快递公司611号班机（货机）在德国南部上空相撞，造成71人遇难。
戈尔航空1907号班机空难相撞演示 视频截图
“这个其实就和鸟击一样，碰到的概率很小，但确实有这安全隐患。”张昊东说，以上述视频为例，事故要发生，必须满足好几个条件：相应时间内，飞机经过，且高度层位于9600。单看该视频，大概率是碰不上的，但张昊东提醒，迄今为止还没有飞机撞到无人机的事故发生，但我们不能有侥幸心理。
“无人机黑飞不会特意去查航线的。”
张仲麟表示，飞机整体而言是比较脆弱的。哪怕是无人机和客机发生外部碰撞，也有可能导致飞机外部，甚至操控系统的损坏。此外，无人机的操控信号也有可能对飞机造成通讯干扰，其功率远远大于手机。还有一些“非直接相关”的损害：例如机场发现飞机下滑道附近有无人机，此时段的客机就需要停止降落，等待清场，甚至要进行备降。即使没有造成人员生命伤亡，这也会带来经济损失。
在国内，这样的事情已经多次发生，
仅以成都双流机场为例：2016年5月，因无人机干扰，成都机场东跑道关闭1小时零20分钟，直接造成55个航班不能正常起降；2016年8月，成都双流机场净空保护区内发现红色无人机，造成15个航班在滑行道、13个航班在机位等待；2017年4月，四川成都双流机场郫都区受到无人机干扰航班飞行，10多架航班备降其他机场。
这场航空界的“反外挂”之战，需要各界的努力。
张仲麟对观察者网表示，无人机的管理，本身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对于“非法改装”这样的行为，当然要严打非法商家和产业链——但是只严打商家是不够的，例如对非法改造商家的处理，可能会导致其地下化，增加进一步侦查的难度，我们要做好应对。这需要社会各界展开更全面、深入的思考，付出更多的努力。
在张仲麟看来，这是一个综合工程。例如有关部门要进一步更新其管理水平和管理；例如大疆等公司，应该把相关限制功能做得更底层一些，提高非法改装的难度……同样重要的是，作为无人机玩家，要有公共意识和行为自觉。要建设一个更加安全、健康、规范的环境，需要大家积极遵守有关规定。
（保护受访者隐私，吴冰冰和张昊东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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