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搜狐科技
作者 | 尹莉娜
编辑 | 杨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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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24日夜里11点，这个时间深深地烙印在了胡静的记忆里。当时，她正在两千多平米豪宅的马桶间里嚎啕大哭。
胡静是这里的管家。半小时前，她刚刚张罗完一场乔迁宴，送走了20多位宾客，特意从新荣记请来的厨师也已离开。她向家里的太太请示，是否可以将杯子暂且收在柜子里，明天再摆放整齐，太太欣然应允。
一切收拾妥当，当她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家里的老太太叫住了她。“谁让你这么摆放杯子的，这么乱？”还没等她陈情，老太太就厉声对她喊道：“你现在、立刻把杯子收好！”
她登时吓坏了，慌忙搬来凳子，踩上去准备把杯子重新收纳，摆放整齐。没想到老太太又当即问道：“谁让你踩在凳子上的？”
她从凳子上腾地一下迈了下来，急忙找了一块抹布过来准备把凳子擦干净。“你怎么用抹布擦？”老太太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连串的质疑让胡静愣住了。当着家里7、8个阿姨的面，她觉得颜面尽失。
转身把抹布扔进垃圾筒那一瞬间，眼泪已经噙满了眼眶。背后，传来了刺耳的骂声，说她鞋脏、骂她脚臭。
同时间，Michelle来到了大洋彼岸的爱丁堡大学就读。一年后，她以优秀的成绩拿到了对外英语教育大学的硕士学位。
找工作时，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个是公立大学的英语老师，另一个是挂着“总裁助理”名义的住家家教。前者体面，但逃不过囊中羞涩；后者起薪就有20K/月，但常常被外界质疑为“有钱人家的高级保姆”。
最终，妈妈的一句“我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培养你，不是让你做这个的”，劝退了她做住家家教的想法。23岁的Michelle成了全国最年轻的高校英语老师。
学校给了她每周12小时的教学任务，但爱折腾的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单调、无聊。工作之余，她联系上自己的大学同学叶子，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揭秘住家家教这个小众高薪职业。
叶子的个人经历也颇为传奇，她原本计划与Michelle同年去海外留学，但家中突遭变故。叶子决定先GAP（间隔年）一年。在这期间，她靠住家家教的工作，赚够了几十万的留学学费和生活费。
更新账号不久后，Michelle收到了一个神秘私信，对方想要邀请她做家里孩子的辅导老师，在与对方商谈工作内容、反复修改、敲定合同细节后，签约那一刻，她才知道，甲方是一位80后上市公司的创始人，是某北方省份第二大富豪，身价最高时超过500亿元。
一年前，一则“清华毕业生当保姆”的新闻让人们认识到了高端家政这一神秘行业。尽管因虚假宣传，这家位于上海的家政公司被行政部门处罚20万元，但行业内，确实不乏清华、北大、复旦等名校毕业生做“保姆”的案例。
家中阿姨的等级，也成为了富豪们“炫富“的新方式。
Michelle告诉搜狐科技，一个投资机构的大佬曾经对她说，对于有钱人来说，以前的“炫富”是炫耀限量包、限量车，现在都是炫家庭老师的级别。一个投资机构的大佬在提出具体要求时曾表示：“我有个上海朋友家里的老师是哥伦比亚大学回来，我要找个更厉害的。”
高端家政已经成万亿规模市场，仍极度分散。头部企业市场占比不足1%，亏损依然严重。
企业的背后，保姆这个职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舆论场中。“飞天奖”颁奖现场，“优秀女演员”获得者热依扎哽咽地感谢月嫂的帮助。高学历、90后的阿姨也在投身至此，给行业带来新的水花和变量。“月嫂获赠一套房子”“90后做保姆月入过万”等各种消息也层出不穷，不断拨动着大众的神经。
“白袜子”
保姆是大众对家政工作笼统和粗暴的称呼。实际上，行业内的划分目前已十分细致。
从保洁到钟点工，从月嫂到育婴师，从护工到代厨，从空调清洗再到家电维修，以及较为特殊的管家和家庭教师，本质上都是家政工作。举例来说，仅最为常见的保洁工作，就又可以划分为日常保洁、全屋除菌、厨房深度保洁、养宠保洁、开荒保洁等多种细分项。
和社会上大部分职业一样，学历、经验、年龄、技能、情商等方面的区别，将国内近4000万名家政工作者送向不同风格的雇主家庭。
唐顿世家创始人Evan将其总结为“非标准化”，这是中介存在的意义，也是让其最头疼的问题。”每个阿姨都千差万别，评价体系也因人而异。“尤其是在高净值家庭中，这种筛选更为严格。
而应对这种严格筛选最有效的方法无疑是修炼好“内功”。 因此，在唐顿培训内容中，对清晨的第一杯温水、窗帘褶皱的弧度都有明确的规定。
就像文中开头所提到的胡静的经历，雇主要求的每个细节都不能出错，高薪背后难免有委屈和心酸。
胡静告诉搜狐科技，两千平米的别墅主楼，雇主要求6、7个阿姨必须每日打扫2遍，前几年严格时还需要手擦地板。“现在已经人性化了，可以用拖布。”
而对阿姨工作是否做到位的检验标准是，“穿着白袜子在地上走，袜子绝不能变色”。
胡静还需要保持房间恒温恒湿。“像是现在秋冬换季，地暖已经开了，同时也要打开加湿器，湿度要一直保持在35%-45%之间。”
家里每位阿姨的拖鞋需要准备3双，每一个特定楼层都有专属的拖鞋。每个人的抹布也都有十几块，以应对不同分区的清洁工作。
即使家里主楼的面积有两千多平米，但阿姨仍然住在4人间，8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和淋浴间。
当然，最难的并不是这些有明确标准的工作以及与雇主家云泥之别的生活差距。应对不同家庭成员之间内部的分歧，面对外部家人朋友的不理解，才是最痛苦的，而这几乎是所有从业者都会面临的问题。
“很多专业的教育理念在老人那里根本行不通。”曾经担任过家庭教师的May对搜狐科技说道。
“比如，我曾经服务的一个外籍家庭，孩子是中英混血，两个家庭文化冲突很大，教育理念几乎完全不同。”May也遇到过不合常理的养育要求，比如老人会要求老师和阿姨给已经上二年级的孩子喂饭。
May曾经是一个国际学校的老师，也在教育机构工作过，可以说学校是老师的主场，教育工作相对比较好展开。“但从事家庭教师后，发现家里完全是孩子的主场，有老人宠，爸爸妈妈爱，阿姨们也要围着孩子转。你会发现，想要在这里开展教育工作要难上10倍、20倍。”
她曾经尝试过求助中介，多数时候得到的劝诫是你是拿钱办事的，客户花钱是找你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指导他们应该怎么做。
在大多数人看来，他们宁愿去餐厅端盘子，也不愿意做住家阿姨。因为他们觉得“保姆”这个职业是伺候人的，是佣人，是丫鬟。
阿姨们的自由有时也会受到限制。比如胡静，每天从早上7点多就开始工作，到晚上8点下班已经算是比较早了，更晚时到凌晨一、两点也是有的。一家O2O家政平台对搜狐科技表示，在户上的阿姨不允许私自用手机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身边的家人和朋友大多也对May的工作并不理解。一位相亲对象甚至问她：你的工作是不是就是有钱人家的高级保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尊心被扔到了地上。”
交换
辛苦、尊严、自由，也换来了高薪。
诚然，能够做到像“清华保姆“宣传中那样拿到35K月薪的人在行业里仍是少数，但在高端家政领域，薪水普遍高于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岗位已是不争的事实。
就像May在接受采访时所谈到的：“我觉得拿着这样一份薪水，好像必须要完成这种痛苦的角色转化。“
Evan告诉搜狐科技，在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即使最初级的住家阿姨，实际能成交的月薪也从两年前的6000元上浮到了8000元。即使这样，阿姨依然供不应求。
胡静告诉搜狐科技，如果一直在一个家庭工作，阿姨的薪水基本可以保持每年5%的涨幅，市场价格的变化更大。“基本上工作2-3年后，家里的阿姨已经比不过同经验的市面上阿姨了，这也是她们大多数人跳槽的原因。”
May在谈到家庭教师的薪水时提到，即使是只有1-2年教学经验的双非一本毕业生，或985、211等院校应届毕业生，也能拿到到手15K-20K的月薪，这个工资和许多以高薪著称的互联网大厂相比也并不逊色。
如果是有985、211背景叠加1-2年的教学经验，薪水就能来到20K-25K的区间。如果再加上1-2年的家庭教师经验，月薪一般就能在25K以上了。
家庭教师中，也有“王者”。比如一位本科清华、硕士宾大、博士清华的从业者，托福接近满分，钢琴十级，又会演讲，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这样的人能够拿到40K的月薪。
“对于住家阿姨来说，2-3万已经能算是非常顶级、金字塔顶尖的水准，占比应该不超过5%。“Evan告诉搜狐科技：“我所知道的阿姨里，月薪最高的是5万。”
这种情况下，阿姨要事事以孩子为中心，要全天候的陪伴。不光在意孩子的学习成绩，还要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孩子的父母非常忙，从学习生活到吃喝玩乐，阿姨都能够和孩子同频才行。”Evan说道。
比很多互联网厂员工更苛刻的是，他们每天都要做工作总结，包括孩子的日常、情绪，他们的高光时刻，要写成一个小作文，发给孩子的爸爸妈妈看。除此之外，还要做周计划、月计划、学期计划、寒暑假计划、阶段性计划等，有些家庭还要每个月集中面对面汇报一次。
家庭服务平台天鹅到家今年递交的招股书显示，2021年一季度，雇佣月嫂的平均花费在1.35万元，短期保洁每小时的费用已经高达144元。
这些家庭很多都不止雇佣一位员工。叶子向搜狐科技透露：“我在找工作的时候，面试上了一个世界100强的家庭，当时家里光阿姨就有14个，还有厨师、管家、助理、保镖、司机，让我大开眼界，原来这就是有钱人。”
需要注意的是，对于有些从业者来说，高薪并不是让他们留下的唯一原因。
不久前，网传一位冯阿姨在应聘时反问潜在雇主的身高、年龄、学历，同时还要求有5000万以上的流动资金，引发网友的热烈讨论。
Michelle说，她们也会对雇主的基本情况做筛选，但筛选标准并非资产，而是彼此气场、沟通是否契合。
举例来说，有些潜在雇主朝令夕改，上午给到的需求下午就变。“我们根据他的需求遴选老师后，他的要求马上又有新的需求，把前一天的沟通全部推翻了。”
“我们还拒绝过一个新加坡头部互联网游戏公司的老总。整个谈话过程中，我时刻能感受到他的不尊重，当时我们还没有任何的雇佣关系，他也并没有付费。”Michelle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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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一篇报道，说我们这种平台机构能年入千万，我的朋友马上跑来问我，你们真的这么赚钱吗？”面对朋友的好奇，May直接否认了：“肯定没有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最接近财富的高端家政行业，仍然拥有“造富”的魅力。
一年前，May和Michelle、叶子共同创立了乐家教育平台Lehome平台，目前已经招揽了一百多名员工。她们的平台收取中介费用，也会极低比例地向老师们收取培训费用。
Evan在清华读研期间，从众多赛道中挑选出了家政市场。他说：“从大市场环境来看，这是绝对的一片蓝海。但它也绝对不是暴利、能赚快钱的行业。”
统计数据显示，中国家政服务业市场规模增长较快，2021年已增至10149亿元，进入万亿级市场行列，有93.8%中国消费者使用过家政服务。
家政行业大多以中介费、抽佣费为盈利手段，这种商业模式清晰明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规模意味着一切。
作为头部企业，天鹅到家平台在2021年的总交易额为88.28亿元，比同行业的第2～5名的总和还要多，但占整个市场的比例仍不到1%。
在接受采访时，Evan也表示：“比如这栋楼里的家政公司，我从来没把他们当作对手，因为这个市场实在太分散了。”
“有一些兄弟品牌已经做得不错，但很难做到龙头地位。大部分平台在细分领域内有优势，比如有的平台住家阿姨做得很好，有的公司月嫂业务很不错，有的人从空调清洗做起，还有做养老护工的，每个点做精了，都很让人敬佩。”
在Evan看来，这行想要利润，夫妻店是最为稳妥直接的方式。哪怕实在找不到客源，女性创业者也可以直接上户做保姆。“我认识一位大姐，给自己定了年入20万的目标，她告诉我，如果到6月时还没赚够10万，就打算直接去应聘保姆。”
然而，一旦上规模，这个生意似乎就逐渐失去魅力。头部企业的亏损，是家政平台至今尚未向市场证明其商业模式的表现之一。“阿姨的背后，是内训、售后、客服、后勤、营销等一系列工作，这些都会吃掉你的利润。”
天鹅到家的招股书显示，2018年、2019年、2020年、2021年一季度营收分别为4亿元、6.11亿元、7.11亿元、1.97亿元，净亏损分别为5.91亿元、6.16亿元、6.15亿元和1.44亿元，累计亏损近20亿元。
在Evan看来，“每家的做法各不相同，有些是依靠融资，商业模式是在边融资边摸索的。还有做家政加盟的，尤其是在一些小地方。“
在对家政创业公司进行估值时，其背后所链接的资源也不容小觑。
“投资人看好这个项目，可能并不指望能赚多少钱，而是平台背后的客户，很多都来自上市公司的老板，或者某个地区的首富。作为投资人来说，这些资源远远大于他们的投资回报。”
家政公司加盟也已经成为一个冷门好生意。在搜索引擎上以“家政公司加盟“为关键词搜索，能跳出5、6个广告链接，加盟费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然而这其中也会掺杂诸多骗局。
May告诉搜狐科技，她的竞争者中，不乏靠信息差，靠宣传来赚快钱的人，比如标榜名校学历，用年轻女性引流。但对于想在这行认真做事的人，只能遵循聚沙成塔式的长期主义。
现阶段，我们还是希望把基础打好。“至于怎么赚钱？其实路子很多，比如留学规划、国际学校咨询、雅思托福、升学Party这些，未来我们可以做一条龙服务。”
抛开关于钱的一切，这份工作能给人带来更多。
对于叶子来说，一年的工作换来了她的留学费和生活费，让她在学习之余没有后顾之忧；对于Michelle而言，这份工作填补了她工作之余的空白，实现着她的野心。
而带给Evan最多价值感的事，是发生在一位阿姨身上的故事。某天，这位阿姨从北京回到老家吕梁，她丈夫给她做了结婚20年以来的第一顿饭，那时，她的工资已经是丈夫的2倍有余。
